03私心
政协会议后，明楼和明诚离京返沪。明台也经组织调回了上海，这一次和他们一同回去。
途中兄弟三人先去了苏州——去为大姐扫墓。这是大姐走后明台第一次来看她，墓碑上姐姐盈盈笑着，端庄温婉，像她从未离开。明台跪在姐姐墓前，泣不成声。
明楼跪在中间，像从前许多次在小祠堂里跪在姐姐面前：“大姐，我答应过你，战争结束就回巴黎去教书，结婚生子，做一个普通人。对不起 ，大姐，我食言了。国家百废待兴，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明楼不能袖手，更无法一走了之。大姐，从小你教我‘不惜百死报家国’，如果你在，你也一定同意我们留下来的，对不对，大姐？”
明家墓园不远处，是单独一块不大的墓地——那里埋葬着王天风和于曼丽。死间计划后，明楼费了一些手段找回牺牲者的遗体，郭骑云和女朋友的骨灰一起辗转送回了老家，王天风和于曼丽自来没了家人和亲故，是明诚在苏州明家墓园近旁为他们各择了一块吉地安葬。
明台自明镜墓前起身，向着二人坟茔前走去，他脚步有些趔趄 ，一旁明诚扶了他一把，他轻轻推开了。明楼向明诚微微摇头，明诚便放开他，和明楼并肩立在他身后。
王天峰和于曼丽的墓碑上还没有相片，也没有文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就像两座最普通不过的无主孤冢。明台悲从中来却又无语凝咽，他看见于曼丽在城楼上决然一笑割断绳索慷慨赴死，看见王天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抠出他口中的刀片。他会记着他们是为什么而死总有一天所有的人也都会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死。
自北平回到上海不久，明台被送去了香港大学读书。他原本不肯去的，哥哥们既然要留下来报效国家，他自然也不例外。最终明楼说服了他——从前明台在巴黎和香港的学业断断续续，到底没能完成学业，在军统受训学的也是特工、谍报那一套，将来国家的建设，需要的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他希望明台踏踏实实学有所成，将来才好学以致用，报效国家。
这是明楼和明诚的一点私心，从前把明台卷入谲云诡厄的谍海中实在是迫不得已。他和阿诚曾是在悬崖上踩着钢丝，游走在生死一线的人，从今以后只希望大姐最心爱的幼弟平安喜乐，远离一切战争和阴谋，做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让人意料之外的是明诚，组织原本安排他去北平贸易部，工作性质很安全，职位也并不低。但他婉拒了。他在报告里写，明楼和他过去的身份毕竟不便公开，以明楼曾经公开的身份在政府经济部门身居高位已经令人侧目，若连他也身居要职难免鸡犬升天循私之议。何况国家的建设正是需要财力支持的时候，为着民心和大局，他更适宜在上海的经济战线上发挥更大的作用。这话不假，明楼虽是巴黎证券业翘楚，经济研究的大家，可若起论实实在在的投资理财兴办实业，连他也要对明诚甘拜下风。
明楼到底也没说什么。明诚的性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对着这家里的人，他虽然一向是温顺的，但执拗的时候却是任谁劝都不肯回头。从前为着桂姨的事，他们勉强他，已经叫他伤心过一回，他再不愿教他为难。
彼时明诚站在他对面 ，看着明楼的眼睛：“我答应过大姐，要替她看着你和明台。”却又扭过头去，一字一句：“你在哪，我在哪。”
他隐约知晓明诚不愿离开上海的缘故，但那缘故太过旖旎而亲昵，是连他也羞于启齿的隐秘。这是他的软弱。
他们已经为国家和民族牺牲了亲人，牺牲了家庭，并且随时准备着牺牲自己，但对方，是他们彼此在这牺牲里也想要勉力保全的一点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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